第136章 冬日缠绵

无财无能言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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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城南,郡学西侧,如今已经有一块被严密圈起来了的所在。众所周知,那里面围着的,便是彭城郡王钱惟昱新起了不过一年的园子、沧浪亭了。

    一道周长两里多地、高约丈余、形态曲折无规的白粉墙,掩映在比粉墙更高出数尺的冷杉、赤松、扁柏之间。林木在墙里墙外各有两三层交替掩映,倒也把白粉墙彻底遮蔽,远远看去,竟如有一座森林突兀耸峙,浑然不似城中。

    园子里面,低洼的溪流池塘随处可见,但高地广埠之处也收拾出来不少,干燥洁净。偶尔有曲水蜿蜒、遮断假山岛屿的所在,便用质地坚固、耐湿耐腐的老竹或雪松木段搭出回廊桥,联通各处,颇有野趣。

    如今已是将近腊月的时分,按说纵然苏州地处江南、靠近大海,气候略微和暖,但是寻常富户人家也都该回到厚墙高门的屋子里面,烧个炭盆取暖,再煨个小黄酒什么的喝几口。

    不过,既然说了那是寻常人家,自然也有不寻常的。

    此时此刻,钱惟昱便在那座提着“沧浪亭”三字匾额的轩敞廊亭之内,端坐于一张石案之前。亭子四周没有围墙,只有楼空了木格子的落地长窗,抑或是蒙了苏绣彩纱的屏风遮挡寒风。亭口面对九曲木桥的那一边,两根粗逾一围的桐油红漆木柱上,钉着两块弧形的泥金牌子,上书一道联诗:“千古沧浪水一涯,清风明月本无价。”

    所幸的是,亭子虽然三面环水,但是水对岸不远便有数道奇石垒砌的高峻假山,倒也不虞风会太大。石案边上,两个红泥火炉烧着银霜兽炭,上面各自煨着一个越州黄酒的酒坛子。

    只不过,左首那个坛子里,真的是装的上品的越州贡酒、古越龙山的陈酿花雕;而右首那个坛子里面,则只余了一个底子的些许黄酒,上面却是满满铺陈着红油亮色、肥瘦相宜的五花猪肉。那猪肉的浓稠肉汁被小火滚出无数细碎的小气泡,引着那汤汁在那里徐徐翻腾。

    亭子里除了钱惟昱之外,就只有蒋洁茹和安倍素子两人服侍。十八娘因为年纪小,钱惟昱怕她在这种初冬时分在外面晃悠会着凉,也就把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了。

    蒋洁茹用一个竹骨的篾扇对着红泥小炉微微扇了几下,又把几抹细碎的香葱洒进坛子里,用乌木镶银的筷子翻挑了几下,便对钱惟昱说到:“殿下,已经好了呢,趁热试试吧。上次您说太过肥腻了,只适合给当兵的丘八吃;这回奴奴倒是先把带肥的那部分肉用铁锅熬炒了一番,走了脂膏,这才下坛煨焖的呢。”

    钱惟昱放下手头正在看的一本林仁肇前日呈送的新军军官考功绩效账目、还有孙显忠分管的军器监的流水账。对着蒋洁茹温柔地一笑,随后无言地拿起面前的筷子,从酒坛子里挟了一块肥瘦层次分明的肉块,放在嘴边吹凉了,随后送入口中。尽管钱惟昱和蒋洁茹相识不过一年,但是似乎已经到了不需要用言语表达情感的程度了。

    那种肥者入口即化、但又有一层坚韧的软膜包裹的弹性口感,让他不由得暗自赞了一声。而瘦的部分,既不会如同火鸡肉那样酥烂、缺乏纤维感,但又可以保证在嚼劲和弹性之间的微妙平衡,而且每一根瘦肉的纤维被咬断的时候,都有渗入期间的香浓汁液以一种饱浸的姿态四溢开来。

    钱惟昱温柔地抓住蒋洁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中似乎无意识地轻轻搓揉,像是要给蒋洁茹取暖,又像是在品味这冬日才有的闲暇,一边呢喃地说道:“小茹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巧了,不管孤说出什么,总能想出办法做出来。”

    一旁打横坐在侧首的安倍素子,闻到了开罐的奇香之后,也禁不住暗暗咽了两口口水。心中对这个时代日本人的厨艺大感鄙夷。如今跟着殿下,可以偶尔吃到小茹姐的手艺,也不知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素子,还见外什么,快趁热吃吧。”蒋洁茹看着钱惟昱吃罢,便拈了一下素子的手,把一双箸子递了过去。素子立刻谦卑地俯身谢过了,口中轻念了一句“义哒哒基玛斯~”随后就开吃了。

    钱惟昱坐在上首,看着自己的两个女人如今倒也相处和睦了,心中颇为得意,便顺口吟道:“杭州好猪肉,价钱贱如土。贵者不屑食,贫家不解煮。红裙窈窕娘,素手调泥炉。微火缠绵炖,功满它自熟。”

    素子不比选子和清少纳言,汉学功夫很是浅陋,跟了钱惟昱这两三个月,汉语也只能算是刚刚纯熟,但是对于诗词的好坏还是听不太懂。只知道自家殿下吃了一块小茹姐煮出来的猪肉,便幸福感指数爆棚到要作诗感慨,倒也不由得微吐小香舌,暗暗咋舌。

    至于另一个当事人蒋洁茹,自然只有面色酡红、不饮自醉,娇羞不胜地以袖子遮掩,给钱惟昱递了一盏花雕酒,好掩饰内心小鹿乱撞的情态。

    ……

    原来,这个时代还普遍没有比较好的食用猪肉的法子。富贵人家,大多觉得猪肉不登大雅之堂,很少会吃猪肉,大多数还是以吃羊肉和鸡鹅为主;而穷人么虽然没什么可挑的,却因为实在太没得挑了,拿到猪肉都是不分肥瘦筋膜一股脑儿煮了的。

    这样做出来的白水煮肉,因为那些筋膜和零碎油膘混在一起,很容易凝起一层厚厚的油膏。再加上肉中杂质多、也不会加料酒去膻,所以有钱人自然不屑于吃。

    此前的几年,钱惟昱也是不太吃猪肉的。不过许是他身份尊贵、不接地气,倒也没注意之所以宫廷膳食当中缺乏猪肉是因为这个年代的猪肉普遍做不好,还以为是因为吴越王室和后世那些吃腻了猪肉的有钱人那样喜欢鱼虾海鲜呢。

    直到最近编练新军、要求给新军增加物质激励、训练优胜者每餐有肉之后,他在一次进军营视察、为了摆出主帅与士卒同甘苦的架子、吃了一顿那些新兵每天吃的廉价大锅肉之后,才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百年之后苏子瞻要发明东坡肉了,而且也真正理解了为什么区区东坡肉可以流传千古。

    钱惟昱不懂烹饪,不过他好歹可以和王语嫣“口述武功”那般指点江山,具体的事情自然是让小茹妹妹去干了。很快,添加酱油黄酒和红糖烹煮出来的“东坡肉”就出炉了,后来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风靡了镇海新军的军营,每一个士兵都为了每天多吃一块肉下了死力气地卖力训练。

    只是,关于为什么这道据说是郡王爷家眷发明的新菜要被命名为东坡肉,众人实在是不得其法,最后居然以讹传讹成了用于煮食这道菜色所用的猪肉,必须取自东坡向阳之地放养的猪只、才能确保其味的传说。又有谁能知道,其实钱惟昱只是不喜欢用自己的名字或者自己亲近人的名字,去命名一道肉而已呢。

    几杯花雕下肚,钱惟昱在暖炉的烘烤下也有些微醺之意。感受着美人恩重,耳鬓厮磨,心中着实有些把持不住的错觉。

    “过了年关,就是十六周岁了,好像还是早了一些,再忍忍吧……”

    正在钱惟昱胡思乱想的时候,幸好一旁九曲木桥上走来一个少女,正是陈玑。钱惟昱立刻坐正了身体,免得做出太出格的姿态教坏了小孩子。蒋洁茹心中也略微羞赧,摆出了大家闺秀的大姐姐模样。

    须臾只听陈玑走到面前,对着钱惟昱盈盈一福,细声细气地禀报道:“殿下是沈默沈大人和孙显忠孙将军来拜会呢,说是殿下吩咐军器监这几月来改良试制的几样器械有了眉目,想请殿下明日移步视察。”

    这才清闲了几日,便又有事情来了么,钱惟昱揉了揉才不过清爽了几日的脑仁,感觉一阵阵隐隐的酸胀又要来袭了。不过,总归是正事儿要紧。

    “孙将军有说,是什么东西么?十字片镰枪,还是神臂弓?”

    “孙将军没有明说,许是两样都有吧。听说沈大人为了这两件东西,也是熬夜督导了半月之久呢。”

    “明白了,这便回复孙将军,说孤明日辰时就会过去,让他在军器监准备好。”

    “是,奴家这便去了。”

    陈玑挪着小碎步,又往回走去了。不过氛围却已经被这个插曲给打岔了。

    “又要动刀兵了么?”蒋洁茹一边把泥炉上的焖肉酒坛挪到一边的麻布垫子上,又挪上一个茶壶,放进几簇乌龙茶叶,给钱惟昱烹茶解腻,一边用微不可闻的心疼语调幽幽地问道,“脚不点地地忙活了那么久,这才把事情推给林仁肇孙显忠几日,便又要劳顿了。事情总是做不完的,还是调养身子要紧。”

    “就算孤不去,李弘冀有朝一日也会再来找孤的麻烦的。孤也是想着和你厮守一生,这才不得不勉励奋迅。身在乱世,不进则退,很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到了如今的地位,便是想求为一富豪布衣,也是不可得的。”

    “还不是想震慑周宗。谁不知道要是杀了李弘冀,以周宗这趋利避害之心态,是断然不敢在南唐皇太弟李景遂和吴王李从嘉分出胜负之前、就贸然把女儿嫁给李从嘉的。”蒋洁茹心中微微发苦,胡思乱想地意淫了许多,却一句也不敢说出口来。面上神色如常,欢笑如故,就好像真是被钱惟昱那句“孤还不是想和你长相厮守”给感动了一般。

    “殿下这般为奴奴着想,奴奴心中着实欢喜得紧呢。”蒋洁茹对着茶炉调度了半晌的面部表情,自觉调整到了一个无暇的微笑状态,这才舀起一勺乌龙茶,饱含深情地双手奉给钱惟昱,鼓起朱唇微微吹凉,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饮下。